～我對這個房子很有感情，
真的是成長的過程都花在這個房子裡面。～
前監察院長 錢復
採訪．撰文／尹智剛
從永和走下中正橋進入臺北市，沿著重慶南路往北直行再右轉福州街，隨即可感受到一股不同於市中心塵囂的靜謐，這股靜謐感不僅來自右方日治時代遺留下來的密布老樹和日式宿舍，還包含著附近濃厚且富有歷史感的人文氣息。在如此寧靜的氛圍中，更存在著不少當代名人的成長回憶，包括前臺灣大學校長錢思亮和孫震的兒子們，都曾因父親的職位異動，在這座市定古蹟中度過他們的年輕歲月。
位在福州街上的臺大校長宿舍儘管大門深鎖，但從圍牆可見得日本帝國殖民時期遺留的紅磚建築風格。（圖說／攝影：陳佳君）
大門－福州街20、22號
座落在車水馬龍的重慶南路旁的臺灣大學校長宿舍，就像處在鬧市中的隱士，即使已竣工80多年，站在福州街和牯嶺街口望去，仍舊無法隱藏其氣宇軒昂的氣質。
「一進去就覺得這好像是做官的人在住的。」孫震的長子、臺大農業經濟學系副教授孫立群娓娓道出對臺大校長宿舍的第一印象。住在這棟房子的主人現在雖然不是政府高官，但在日治時期，臺大校長前身「臺北帝國大學總長」卻是屬於天皇親自任命的高等官一等官，位階僅次於臺灣總督，因此在1928年（昭和3年），臺灣總督府選定在「佐久間町」建造「臺北帝國大學總長官舍」，室內空間的安排特別配合教育者身份的背景，由總督官房營繕課負責建築設計、監督，交付當時著名的營造商池田好治施工。
隨著二戰結束，臺北帝國大學改制為國立臺灣大學，佐久間町成為今日的南福里，這棟官舍也搖身一變成為福州街20號和22號的臺大校長宿舍。自臺灣光復後的首任臺大校長羅宗洛以降，歷任校長在任期內居住於此，任滿後遷出，已成為學校傳統。
庭院－錢思亮散步，蔚為奇觀
前監察院長錢復的父親錢思亮，曾任臺大校長近20年，平日藉由散步養生，校長宿舍偌大的庭院便是錢思亮最好的「健身房」。走完一圈庭院大約要6、700步，因此當錢思亮散步時，不僅孫兒、孫女都跟在後面走，甚至連家裡飼養的暹羅貓和雞也都跟著走，「就一大串，蔚為奇觀，他也很高興。」錢復笑著說。
錢復以「仁民愛物」形容父親的待人接物方式，他指出，家中飼養的火雞會欺凌對體型比牠小的雞，所以錢思亮對火雞很生氣；又有一年，要殺雞準備過年，錢思亮想到平時陪他散步的雞將成為盤中飧，於心不忍，便央求太太說：「不要殺，外面去買一個吧，因為我對牠有感情了。」
「一門三傑」，經常是外界對錢思亮的三個兒子的形容詞。長子錢純曾是最年輕的中央銀行副總裁，並先後擔任財政部長、行政院秘書長；次子錢煦是中央研究院院士，創下父子同為院士的紀錄，一時蔚為士林佳話；幼子錢復長時間在政府機關服務，在外交事務上的成就令人尤其印象深刻。
「我是我們三兄弟唯一在這個房子住了17年，只有3年在美國讀書沒有在這房子裡。」錢復表示，兩位兄長因為工作因素，未與父母同住，「基本上是父母跟我三個人，每天都會在一起。」1963年，錢復結婚，但校長宿舍的空間不足，因此就在書房旁邊加蓋了一間約10個榻榻米、不足6坪的臥室，供錢復夫妻使用，書房則兼當一對子女的臥室，兒子錢國維在5歲以後，便搬去主臥室和疼愛孫兒的錢思亮同住。
錢復手繪的臺大校長宿舍平面圖。（記者尹智剛提供）
玄關－孫家兄弟險鬩牆
進入玄關，左手邊是一個大約16坪，擺滿沙發的西式客廳。這間日本人所謂的「應接室」是整座建築物中最大的一間，顯露出官舍的功能與氣派，「如同在電視上看到的政府高級官員的會客室。」孫立群形容。
在1987年暑假，玄關前也差點上演了一齣兄弟鬩牆的戲碼。當時赴美讀書的孫立群回臺灣放暑假，15歲的弟弟孫志群為了買摩托車，和孫震夫婦吵得不可開交。年齡相差11歲，從小就很會管教弟弟的孫立群看不下去，就和弟弟從家中走廊一直打到玄關。後來孫震看到小兒子手上多了武器，趕忙通風報信：「立群，你小心，他拿了一個扁鑽！」孫立群聽到後，也順手抄起原本放在玄關後方負責擋門的大木棍，激動地大喊：「你給我過來啊！」
短小的扁鑽對粗大的木棍，並沒有太大的勝算。孫志群眼見苗頭不對，這次便不和哥哥繼續起衝突，身為兄長的孫立群也適時給彼此一個台階下，並且在事後告誡弟弟少打架，「打架打成這樣子，一直拚死拚活，遲早會出事的！」
書房－重量級學者的暫棲之處
校長宿舍內部最「重量級」的空間則非在玄關盡頭的書房莫屬。1949年2月，錢復曾在書房住過兩個星期，1951年以後，俞大維、胡適、梅貽琦等重量級學者自美歸國，也都曾在這間房間住過一段時間。
「這三位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一點架子、一點脾氣都沒有。」當時被指定招呼這三位大學者的錢復回憶，這三位長輩絲毫不會對晚輩擺出長輩的威嚴，而是非常愛護晚輩，例如錢思亮在清大求學時的校長梅貽琦，一直將錢思亮視為朋友而非學生看待，平時也教錢復該如何讀書、用功，「所以我做一個後生晚輩，有機會招呼他們，我覺得是很光榮的。」
「清大永遠的校長」梅貽琦也令錢復印象深刻。錢復表示，當時梅貽琦雖然身旁也有秘書趙賡颺，但趙賡颺的時間多忙著協助清華大學在臺復校的事宜，因此在梅貽琦搬至月涵堂（清華大學台北辦事處）之前，真正陪伴在梅貽琦身旁較多時間的反而是錢復，「所以梅先生有什麼事情都要我幫他做。」
梅貽琦嗜酒，也有一副好酒量，最愛喝的是英國品牌「上議院」（House of Lords）的琴酒。晚上沒事的時候，梅貽琦常會問錢復：「你能不能陪我喝杯酒？」酒量很差，對酒很排斥的錢復面對長輩的邀約，也不便推辭，「所以我倒一點。」而平時十分寡言，多半聽他人講話的梅貽琦，飲酒之後便不再保持沉默，「喝了酒，他什麼話都說了，所以我對他的印象很深。」錢復笑道。
由於非常愛護晚輩，因此錢復非常尊敬、喜愛梅貽琦，當梅貽琦在教育部長任內過世時，錢復也是在月涵堂陪伴在梅貽琦走完人生道路的少數人之一。
環境─「住在裡面，不覺得浪漫」
能夠住在佔地約720坪、住宅面積近100坪，鄰近台北市區又有廣大前庭後院的日式住宅中，不僅令人欣羨，也感到浪漫。「但實際上也沒有這麼的美好。」孫立群表示，每天進入家門就立即能在寬廣的空間中見到大量的綠色，令人心曠神怡，但每當夏天的雨後，豐富的水份加上充足的陽光，庭院裡雜草生長得異常迅速，加上眾多的落葉，「當你住在裡面，你就不會覺得很浪漫了。」
孫立群還指出，由於校長宿舍是日式建築，因此走在地板總是會發出聲響，「你再怎麼維修，它都是有聲音的。」孫立群強調。而日式房屋的隔間大多是紙門或薄木板，因此往往有隔音不佳的缺點。孫立群指出，他的房間外就是院子，福州街和前院僅隔一道圍牆，如果是淺眠的人，在這房間將會無法入睡，「外面的車聲是很清楚的。」
隔音不佳也對孫震夫妻造成困擾。孫立群透露，現為信樂團吉他手的弟弟孫志群就讀中正預校時，在社團活動中接觸到了吉他，因此當孫志群回到台北以後，每天晚上都在房間中練電吉他，雖然鄰居因距離遙遠沒有聽到，「但我爸媽是真的快瘋掉了！」孫立群笑道。
工友－孫家兄弟的好朋友
「一進了門以後，周伯伯跟我鞠躬50度說：『大少爺好！』」這是孫立群對當時的工友周伯伯的第一印象，而周伯伯的舉動也讓他嚇了一大跳，因為孫立群始終認為自己只是沾了父親的光，加上周伯伯不僅是長輩，彼此之間也沒有任何從屬關係，所以自己沒有必要這樣接受對方如此尊敬的稱呼，平常只要以客氣的態度互相對待即可。「周伯伯後來也很快發現這一家的兩個小朋友很好相處，所以他也叫我名字。」
同為癮君子是孫立群和周伯伯感情變好的另一個原因。孫立群透露，當時他無法在家中明目張膽地吸菸，只能跑到院子裡偷抽，此時周伯伯往往會點上一根菸，兩人一同享受吞雲吐霧的快感。而這對菸友某次在廚房後面抽菸時，孫立群見到媽媽走到屋外，趕緊把菸丟掉，周伯伯見狀，情急之下也迅速把菸丟掉，但又立即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感到懊惱，嘀咕著說：「奇怪！我把菸丟掉幹什麼？我是可以抽菸的啊！」
位在福州街26號台大校長宿舍大門右側的麵包樹，據台北市文化局保護樹木資料已高齡55年。麵包樹在守護古蹟之外，也成為錢復情感記憶的重要一角。（圖說：陳佳君，資料來源：台北市文化局 [點連結，可了解更多麵包樹的小檔案]）
麵包樹－守護古蹟，期待另一個YOUTHFUL DAYS
和校長宿舍隔一條窄巷的福州街26號，也是市定古蹟，經常被臺大規劃為卸任校長的宿舍，1970年6月，錢思亮轉任中央研究院院長後也搬遷到這棟房子。進入26號，抬頭可見樹齡已逾50年，高度約10公尺的麵包樹枝繁葉茂，彷彿是警衛般地昂然佇立在大門右側。葉片大如蒲扇的麵包樹，可供人在樹蔭下乘涼，果實外觀和大小猶如波羅蜜，被稱為「聚生果」，當稻米收成不好時，可將聚生果切片，以蒸、煎等方式食用，因此過去常有原住民到錢家索討聚生果。
而令人訝異的是在福州街的歲月裡，讓錢復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正是這棵已被臺北市文化局指定為受保護樹木的麵包樹。「對我來講，那顆麵包樹是很有意義的。」錢復指出，5路公車的站牌就設立在26號的門口，因此每天在麵包樹的樹蔭下等公車，「一點都不會晒到太陽，就是在炎熱的夏天都不會熱，不會出汗。」
自從孫震在1993年3月調任國防部，卸下臺大校長職務後，迄今又經過近18個年頭，猶剩這棵麵包樹依舊佇立在福州街26號，似乎是守護這兩棟極富歷史感的日式建築，同時也期待著其他繼任校長子女住在古樸的日式房舍中，能夠如同錢、孫兩家的兄弟，為自身在這棟古蹟中的youthful days留下的精采而燦爛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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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文化局文化資產小檔案：國立臺灣大學日式宿舍－福州街20、22、26號
記憶.台北 -- 國立臺灣大學日式宿舍－福州街20、22、2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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