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3日 星期日

【新聞講座】綠黨召集人潘瀚聲演講記錄

2C看氣候變遷與環境新聞報導

時間:990330
地點: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103教室
演講者:潘翰聲  綠黨召集人
主持人:洪貞玲 老師
【賴昭男、謝明儒紀錄整理、戴智權插圖說明】


現任綠黨召集人潘翰聲,幾年來從事台灣的環境保護運動,行動力相當強。這股行動力,從他年輕時就已經開始。就讀台灣大學政治學系時,潘漢聲即擔任法學院學生會副會長,參與許多活動。難能可貴的是,出社會後,潘翰聲仍能堅持理想,用自己的生活與行動實踐環境保護的目標。四年前,潘漢聲曾是投信基金的經理人,卻為了代表綠黨參選,毅然辭去這份頗有前景的工作,全心投入環境運動。
二月下旬,環境紀錄片《正負2C,由身為媒體人的陳文茜號召拍攝,雖然使環境議題受到重視,卻也因為影片中的一些錯誤,引起不少爭論。因此,即便全球綠黨主辦的亞太綠人大會將於月底展開,潘翰聲雖身處忙碌之際,但受邀到台大新聞研究所「現代新聞議題講座」演講時,仍一口答應。潘翰聲希望未來有潛力成為年輕記者的新聞所同學,能對環境議題有些基本的概念,同時也能認識、了解當前環保團體與媒體間的互動關係。

以下為潘翰聲的演講整理:
大學時代,我擔任法學院學生代表時,做了許多校園環保工作。與其他學校交流時,時常會被開玩笑問道,「校園環保是什麼?撿垃圾嗎?」很多人對於環保的印象,莫過如此。連政府都抱持著類似的想法,像我們的環保署長沈世宏,推崇「洗廁所」運動。把廁所洗得很乾淨,是不是環保?那當然也是,但我認為真正的「環保」,可以做的事還更多。



我將今天的演講,分為幾個部分。首先,先說明為什麼各位都該要有一些環保常識;其次,是我們如何具體看待氣候變遷議題。最後,身為一名環保運動的參與者,實務經驗告訴我:我們不僅是被報導的對象,同時也參與了新聞的產製過程。這和各位傳統新聞學課堂上的理解,有很大的差別。

各位未來不見得都會成為環保線的記者,但即使不是,也會經常遇到與環保相關的議題。以中科三期為例,環保團體因為環評爭議提起訴訟,於是便涉及司法議題。但官司打贏後環保署卻拒絕下令停工,環保團體因而到行政院抗議,要求署長下台以示負責,所以這當然也成為政治議題。因此,司法、政治線的記者,都必須去跑這則新聞。而前一陣子的蘇花高爭議,除了與環保有關,更與交通議題息息相關。所以,無論什麼新聞議題,都可能與環保密切相關。

媒體環境丕變 部落客挑戰記者

環保儼然是目前的主流價值,但卻僅止於表面議題的探討。許多新聞事件中,環保價值實際上仍位處邊緣。從新聞的角度來看,過去環保線記者在環保運動裡,扮演相當關鍵的角色。台灣早期環保記者與環保運動存在密切的關係,許多記者甚至成為環保運動的組織工作者,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方儉。
在環保署尚未從衛生署獨立出來時,方儉就是環保線記者。現任的環保署長沈世宏,當時也在衛生署的清潔部門任職。所以從當時政府政策的推動,民眾會認為環保就是撿垃圾等事宜,是很正常的想法。九○年代的台灣社會,對於環保議題的認識匱乏。當時的環保線記者,可說是促成環境運動很重要的推手。他們除了傳播資訊,也調查真相,甚至能夠設定議題。然以目前媒體生態而言,記者要做到如此,恐怕很困難。
然而,現在記者要跑的新聞,往往由高層決定。而在媒體的競爭下,沒有太多時間深入採訪,記者往往只能發揮傳達資訊的功能,有時甚至連傳達資訊都做不到,新聞一到編輯台,就可能因為編輯認為沒有新聞價值,或與媒體的利益衝突,而被丟棄。這是主流媒體的狀況,很多記者因此感到挫折。反觀非主流媒體,例如公民記者或部落客,所整理的報導往往比主流媒體還更好。面對這些挑戰,主流媒體如何應對,記者價值何在,我想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談到環保,我想從一本書開始介紹,是賈德‧戴蒙(Jared Diamond)的《大崩壞:人類社會的明天?》(Collapse: How Societies
Choose to Fail or Succeed
)。戴蒙在本書中作了許多跨文明、跨區域的比較,他分析文明崩壞乃至消失的五大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面對災難與挑戰的回應。

自然環境遭破壞 台灣成為海地?

台灣社會觀看《正負2C》這部紀錄片時,難免會納悶,片中世界末日場景是否真會實現?還是環保團體在危言聳聽?美好、舒適的文明生活,怎麼可能一夕崩壞?但若反觀戴蒙書中談及的「吳哥窟」來說,其所屬的真臘文明曾盛極一時,人口有好幾萬。同一時間,歐洲倫敦的人口才一萬五。但是,今日的吳哥城,卻成了一堆廢棄的石頭。真臘文明之所以崩潰,據說就是因為氣候變遷導致缺水的緣故(註:與暹邏的入侵也有關)。
從空拍圖上俯瞰加勒比海的西班牙島一景,一條清楚的界線劃分了東西不同的地景。東邊的山上樹木鬱鬱蔥蔥,西邊卻是稀稀落落。令人驚訝的是,這竟是多明尼加與海地的國界。很多時候人們會以為環境問題是自然因素所致,卻往往是人為因素使然,因此環境問題也是社會問題。不同的制度與政策,創造了兩國迥然不同的景觀。台灣,會不會在人為因素的破壞,而成為下一個光禿禿的海地?是值得所有民眾深思的議題。
環保,究竟是誰的責任?是政府、企業或者是個人?我們常常會聽到這樣的說法:環保要從個人做起,例如不用免洗杯、寶特瓶,隨身攜帶水杯。這些作法固然沒錯,可是,一篇知名文章,卻說明了個人力量的極為有限,文章大意如下:「無論個人如何節省洗澡的水量,都無法救地球。」以台灣現況來說,主要的溫室氣體排放來源是工業用電。所有住商用電排放的二氧化碳加起來,約佔總排放量的一成。然而台灣隨便兩個開發案的排放量,就相當於全台住商用電的排放量。因此要達成減排的效果,是要每個人拔插頭、關電源,還是台塑、中油不再擴張?我想這個問題,各位不難判斷。

溫室氣體排放量 台灣佔非洲四成

各國在評估溫室氣體減排時,皆以1990年為基準。台灣目前的溫室氣體排放量跟1990年相比,已經增加一倍半,未來還可能增加四到五成,因此將可能達到1990年的三倍以上。根據馬英九總統競選時的政見,他規劃推動的減排目標是:假如當選連任,卸任時(2016年)的溫室氣體排放量會跟上任時(2008年)一樣。他假設排放量會先上升後下降,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台灣因為不是聯合國會員,沒有資格簽署京都議定書。但是台灣的溫室氣體排放量是全世界平均的三倍,佔了全世界總排放量的1%,這是整個非洲排放量的四成。我們那麼小的一個國家,排放量是整個非洲的四成。就溫室氣體排放量而言,台灣其實是個很可怕的國家,在環境議題的全球化討論中,很難不被全世界注意。
台灣既是全球暖化的加害者,也同時是受害者:台灣的暖化速度是全世界平均值的三倍。一旦海平面上升,台北盆地變成台北湖、台中將真正的「港市合一」、嘉義的水上機場於「水上」起降。台灣的精華區,幾乎將全部在海平面之下。很多人在爭論這些災害何時會發生,但我認為更重要的,是這樣的災害,到底會不會發生?如果發生了,台灣會面臨什麼危機?

暖化增加2°C 全球島國滅頂

紀錄片《正負2C》提醒大家注意地球暖化的臨界值。溫室氣體會存在大氣中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並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專家表示,2°C就像懸崖邊緣,超過這個臨界點,人類就會有生命危險。然而,控制暖化在2°C以內,對於大部分工業國家而言,可能不會有太大的災害;但對於島國而言,可能就是滅國的危機──我國可能因此又少掉許多邦交國。
今日大氣中的二氧化碳當量濃度原本約為387 ppm,最近已經攀升至397 ppm。若控制暖化的標準為2°C,容許的當量濃度為450 ppm,還有增加的空間;但標準若為1.5°C,容許濃度為350 ppm,則必須往下減,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政策方向。社會以為哥本哈根會議破局,是因為中、美兩集團的對抗,其實另一對抗的主軸就是島國聯盟與非洲國家(分別支持1.5°C2°C標準)。就這項議題,台灣的思考為何?站在哪一邊?
全球暖化目前解決方案有二,一是碳交易,一是能源稅。站在環保團體的立場,我們認為能源稅才能真正解決問題,碳交易則否。可以從網路搜尋影片「碳交易的故事(The Story of Cap and Trade)」(影片連結:http://www.youtube.com/watch?v=8rwLF5INAfc),這裡僅簡單說明重點。

企業不當遊說 哥哈會議心碎

以碳交易的方式來說,台灣內部碳市場的規模遠遠不夠。想在國內靠種樹減排的話,恐怕種滿整個台灣海峽都還不夠。因此,台灣的碳交易勢必需要國際貿易來達成,這提供了企業跨國購買低成本碳權的取巧方式。不過,台灣並非聯合國成員,無法合法進行碳交易,即便政府想出在日本成立代理公司的作法,但這種作法是否會受到聯合國承認還是未知數。即便可以,交易成本也過高,不符經濟效益。
反之,如果課徵能源稅,則台灣可以擁有自己的碳主權,避免遭他國徵收碳關稅。雖然課徵能源稅後,私人運具運輸成本大增,但其稅賦的一部分將會拿來補貼大眾運輸。鼓勵社會大眾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對於環境保護是一大利基。同時也會降低民眾所得稅,做到租稅中立。但對於企業主而言,不但沒有降低成本的機會,還可能因能源稅率逐年提高而增加成本,當然反對這種作法。
環保團體與另類全球化團體認為,去年哥本哈根會議未能達成協議,真正原因不在於中、美兩國的惡鬥,而是跨國企業的不當遊說。我們現在的世界根本不是由政府統治,而是在跨國企業的控制之下。丹麥總理曾驕傲地說,此次會後哥本哈根將成為「希望哈跟(Hopenhagen)」,兩個星期結束後,環保團體卻斥責根本是「心碎哈跟(Brokenhagen)」,心碎的原因就是因為跨國企業試圖操弄會議討論。會議破局之後,形成延長賽的局勢,到年底才會有進一步的法律協定。屆時全球環保團體依舊會同步串聯,表達訴求。

追求衝突的新聞 頻頻失焦的媒體

五年前的京都議定書,澳洲一度拒簽。2007年澳洲國會大選主軸,就是是否簽署京都議定書。執政的保守黨(註:應為自由黨,但立場相當於英國保守黨)反對,而在野的工黨支持。選舉結果,工黨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工黨的陸克文當選新任總理的隔天,立刻簽下京都議定書。政權一夕變天,台灣媒體在報導此事時,卻忽略了京都議定書的部分,僅把重點放在陸克文曾到台灣學習中文。這就是台灣的媒體生態!

而台灣本身的環保新聞,又是怎麼生產出來的?

在台灣,環保團體常常希望能改變政策,特別是對於一些開發案的決策。環保團體必須傳達訊息,跟大眾說明他們的訴求。但如果只是將這些訊息與訴求寫成新聞稿,在室內辦一場記者會,媒體記者根本不會來採訪。所以除非是相當複雜的事件,需要利用聲明稿將訊息表達清楚,才會召開記者會,否則環保團體通常都會用抗議的形式。
一個抗議活動,花我們最多時間的往往不是討論訴求,而是要如何被媒體報導。以現今媒體的要求,若沒有火爆的衝突、精采的畫面,不會加以報導。抗議進行時,也要配合媒體需求不斷重複表演。這讓我感覺,如果環保團體是編劇和演員,媒體就像是導演和後製。這就是環保團體跟媒體間的互動關係,也是各位將來一定會遇到的情形。
過去環境新聞的報導受到政治上的壓力,甚至遭到封鎖。現在,更多時候卻是來自於資本主義的干預。例如位於松山菸廠、由遠雄集團負責營建的台北大巨蛋BOT一案,由於規劃、審查過程不夠公開,許多五十年以上樹齡的老樹遭不當移植,引起環保團體與當地居民的質疑。

媒體禁區當前 要懂得記實避禍

大巨蛋簽約當天,正巧是遠雄集團董事長趙藤雄的生日。在簽約滿週年時,環保團體將蛋糕插滿樹葉,以慶生名義,揭露大巨蛋BOT合約的三大疑點。這樣的抗議形式,雖然畫面足夠,也具有新聞張力,最後媒體卻沒有報導。為什麼呢?這是因為遠雄集團是當前媒體的第一大廣告主,媒體不敢得罪。這樣的報導不會被媒體打壓?別傻了。
許多環保議題,都涉及了相當複雜的因素,有同學問說,面對這些多元、甚至兩極的意見與看法,身為記者,是否該持有立場?該採取什麼樣的立場?我認為,同學必須回過來頭來問自己這個問題。像松山菸廠這樣的例子,一定會有官方的說法,當官方的說法非常荒謬的時候,你要不要去戳破謊言?但是一旦戳破了,你很可能就會變成黑名單,以後文化局的新聞就很難跑了,那是不是還要報導?
其實從我的回答,就可以很清楚看出,我覺得各位要有立場。遇到現實的阻撓,必須運用寫作的技巧,想辦法去踩紅線,但又不能踩死。是否能夠寫出「不觸及媒體禁區,卻又能巧妙傳達事實」的報導?這個問題,就留給各位同學思考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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